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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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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天氣晴好,暖黃的日光比往常都早地映照在了窗欞上。

周連營撐著下巴趴在床上,面前擺著一卷《博物志》,這是西晉時的志怪小說集,亦講山川地理等。

他有些心神不寧,那書擺在眼前,久久沒有翻過一頁。

霜娘知道今天是大朝,他惦記著太子習政的事,便不去煩擾他。

見太陽好,小聲叫人把過冬要鋪蓋的大被褥等抱出去曬,令人把腳步都放輕盈些。

一時去外頭逛了一會玩的小丫頭跑回來分享八卦,說是太太一早下了令,把蘇姨娘禁足了,接下來的一個月都不許她出院門,而且冬日的份例也減半。

霜娘聽了,並不覺意外。周三太太不能白撞一回柱,雖然周侯爺當時已經表了態,但正經來說蘇氏應該是歸安氏這個正房主母管的,自己房頭的妾沖撞了妯娌,安氏不知道便罷了,知道了必然要給個交待。

不過說是兩個處罰,事實上真正能約束著蘇姨娘的應該只有第一條——份例不份例的,蘇姨娘才不指著這個過活,這裏缺了,和周侯爺哭訴一下,周侯爺自然私下自掏腰包給她補回來。

霜娘其實並不關心蘇姨娘怎樣,聽過便罷了,怕小丫頭閑不住嘰嘰喳喳的,索性還打發她出去耍去了。

又過一時針線房裏來了人,一行人抱了好幾個大包裹,裏面是六房這一季的份例衣裳。

依慣例,先送來的只是霜娘和周連營兩個人的,底下丫頭們的要晚一些,再過個七八天才會發下來。

霜娘令丫頭們接了包裹,抓了兩把錢出去賞了,打發走了來人。

她原想把衣裳拿進臥房去看,周連營卻不知怎麽有了興趣,把書卷拂開一邊,道:“拿來我也看看。”

他說著自己往炕裏挪了挪,騰出地方來。

金盞便挨個從丫頭手裏接過包裹來,打開來放到炕邊。

周連營說要看衣裳,他對自己的卻沒多大興趣,隨便看了眼就讓收走了,卻很有興致翻弄霜娘的那份。

冬衣厚重,或是夾棉,或是大毛,更有雪天穿的雪褂子,霜白黛綠藍灰,還是一色的冷色調。夏秋穿這些顏色也罷了,雖然單調,也還清爽些,冬衣配上這些色就難免讓人覺得沈重了,且還顯得有點老氣。

第二個包裹最上面擺的是一件石青花枝刻絲銀鼠褂子,周連營把展開看了看,道:“這花樣倒不錯,等過了年,讓針線房給你照這樣子重做一件桃紅的。”

說著,仰起頭來打量霜娘一圈:“你穿紅的應該好看。”

他說的顏色距離霜娘足有三四年了,她下意識便道:“我不能穿——”

周連營嘴角微微挑起:“至多過完元宵,然後就可以穿了。”

……周三老爺是四月裏去世的,這麽一算的話,好像還真是?

上回他玩笑著提過一次,但霜娘的孝守得太久,一孝連著一孝,習慣之後,潛意識裏總覺得這種日子似乎還要過上很久,出孝這種事離她也很遠,都沒想到日子過著過著,不知不覺也就快到了。

“好了,都看過了,沒什麽差錯,送到裏面去歸置起來罷。”霜娘轉過身,無視掉臉上攀升起的熱度,做若無其事狀吩咐金盞。

霜娘很知道他的醉翁之意在哪,才不是單純在說衣服,當著丫頭學不來他這種話裏藏話,只好直接裝傻了。

周連營逗了她兩句,心情放松了一點,含笑把書扯回來,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下去。

時間這麽慢悠悠地晃著,終於晃到了散朝,朝上細節沒那麽容易打聽得到,大致結果卻是再瞞不了人,出的變數當時就在官員口裏四散紛揚了。

望山往裏傳了話,金盞感覺氣氛不對,加快速度把最後一件要收拾的衣裳疊好,默默出去了。

……

霜娘不知該說什麽,無聲地嘆了口氣。

雖然這個結果還不一定就是輸,但做事最講究一鼓作氣,再而衰到三就竭了,皇帝這麽一打岔,對太子派的士氣難免要造成不小的打擊。

她的嘆氣聲雖然十分微小,周連營仍是查知了,擡頭示意她坐過來,道:“沒想到被你說準了。”

“我隨口說的,”霜娘苦著臉過去,“早知道我不多這個嘴了。”這一語成讖的感覺可真不美好,誰知道皇帝真好意思耍這個無賴,真能幹出這個事來呀。

周連營拉了她一只手過去握著,道:“哪能怪得上你,是我們過於樂觀了。”

他說著話,臉色漸漸緩和下來,不像剛接到消息時那麽冷凝了。

“現在怎麽辦好?是不是太子要盡快上書回話?”

“嗯。”周連營思索著點頭,“不能拖。”

稍一拖延說不準皇帝就更進一步耍賴了,直接蓋章太子本人就是就沒有要習政的意思,這個章一旦蓋下來,太子能騰挪的餘地就很小了,到時再要說想出來,姿勢上未免不太好看,不但成的可能性很小,也沒法營造得出現在像這樣“順應理法天命”的感覺來了。

只是這主意好拿,上書的內容卻有些難辦。

不能光禿禿就表個態,皇帝既然這麽摳字眼,那太子就回避不了,總得說一說“想”的理由吧?

——為君父分憂?皇帝一句“朕年富力強不需要”就打回頭了。

——好好習政以便將來接班?這是臣子們勸諫時說的話,太子本人要敢說,分分鐘要被齊王派們解讀成“心急登位等不及”。

——順應祖宗家法?這也是臣子們能說,太子本人說不得的話,拿出祖宗來壓爹,爹能高興嘛?而且死了的祖宗不一定能壓得住爹,活的爹要壓住兒子卻是一句話就夠了。

他半天不說話,霜娘手被他拉著,想做別的事也做不了,有點無聊起來,忍不住問道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周連營回了神,簡略說了。

霜娘聽了,把問題在腦子裏轉了幾圈,轉來轉去也只轉出一個“難”字來,此外還把肚子轉出了一聲輕微的空響。

……她餓了。

周連營一下笑了,放開她的手:“別操心了,先讓人擺飯罷。”

霜娘有點不好意思,一邊起身一邊道:“你還養著傷呢,也別耗神了,說不定太子聰明,早已想出對策來了。實在不行,大不了也跟著耍個無賴,說太後托夢給太子,認為太子年紀到了,就是應該出來習政,這又沒處查證去,皇上總不能說太後也給他托了夢吧——哎?!”

周連營探著身體,猛把她扯回來,眼神發亮地道:“你怎麽想出來的?”

霜娘跌坐回去,呆呆地:“什、什麽?”

“太後托夢。”周連營語速很快,他平常說話做事總是沈穩的,極少這樣飛揚。

“……我隨口胡說的。”

“胡說得太絕了。”周連營緊著便道。

算起來也算是拿祖宗壓人,但這個壓法完全跳脫出冠冕堂皇的廟堂之外,整個就換了思路,劍走偏鋒之餘,又另有一種堂皇正大,因為它就是道明明白白的陽謀——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是胡說,但是沒法駁,不好駁,也駁不倒。

霜娘嚇著了,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:“你、你當真了?我真是隨口一說,你別聽我的,朝廷大事,我懂得很少的。”

不是她要看低自己,政治這種事,在她心裏就是十分覆雜且深奧的,她從沒覺得自己的這點智慧能摻和得上。

“不,要聽你的,你的主意這麽好,別人恐怕都想不出。”周連營還扯著她的胳膊,這時順勢往下拽過她的手到面前來,親了一口道:“你擺你的飯先吃罷,叫人拿紙筆來,我寫封信,過會再吃。”

雖然他的態度這麽肯定,霜娘還是覺得有點發暈,她沒使喚別人,自己走去書房裏取了紙筆,搬了張高幾到炕前放好,扶著他湊到幾前。

她也沒去先吃飯,而是在幾案一角替他磨墨,眼看著周連營落了筆,心下還是忐忑,道:“這麽說真的可以?”

“反正沒有比你更好的主意了。”周連營低頭答她,“試試罷,這要不成,別的就更不成了。”

他筆走龍蛇,很快寫好了信,霜娘這時也沒什麽再多想的了,幫著裝入信封,封好口。

“送出去給望山,讓他快點去都督府衙門,找到大哥交給他,由大哥再轉交,最好今天日落前能到殿下手裏。”

找周連政看著是多了道手,但這是必須的,望山一個小廝連宮門都進不去,到時候一道道傳報進去,那才耽誤時間。

霜娘點頭應承了,出去找了金盞,原話覆述給她,金盞當即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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